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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云桥怀古

2012-10-23 18:00:00   来源:新浪博客   
      走出流光溢彩的台儿庄古城街市,置身横跨大运河的步云桥上,凭栏凝视河当心的朗朗明月,不由得想起几个大写的人。河水淘洗着一尘不染的玉盘,共同分享这照彻万古的光华,澄澈出水天一色的高远。凉津津的夜风,在桥面上悠然穿行,不去打扰平静的河面,一任满月在河中仰望天宇。
      透过天水之间的空濛月色,我看到了开泇功臣李化龙发自万历年间的微笑,是他,最终完成了“避黄行运”的伟大工程,使南来的漕船经台儿庄运河北上,不再担心“徐州洪”的惊涛骇浪……夕阳笼罩下的船舱里,走出一个书生,缓缓上岸,县丞和衙役跪地相迎,称他“县太爷”。他拱手还礼,称“余姚学子马希曾来峄县就任,请多关照……”之后,马知县捐资修建了一座竹木结构大桥,使运河不再成为天堑。老百姓为他烧香许愿,祝他步步高升。不久,县太爷离任,百姓为他送行。背负简单行囊的马希曾,依依不舍地踏上由他修建的大桥,转过头,透过泪帘,看见几位士绅正在桥头树立“峄侯马公去思碑”。听到有人说这桥应该叫做“马公桥”,离任知县挥泪而去。这是哪一年?我记不清了,好像是明朝天启初年吧。
      河水悠悠流淌,又向我讲述清朝的故事:康熙四十六年,天子南巡之后返京,在这座桥上,一位落魄文人平步青云……
      这位文人叫李克敬,弱冠之年就文声四起,而三年一次的乡试,却屡屡榜上无名。迫于生计,李克敬做了私塾先生。直到不惑之年,仍然穷困潦倒,他曾感叹,“少壮不为贫富留,富贵哪因忧患得。”当然,牢骚归牢骚,责任归责任,家有老小,面前有一双双求知的眼睛,他不敢丝毫懈怠,只有奋力“舌耕”。
      一个月朗星稀的春夜,康熙皇帝驻驾台儿庄的消息,传到了李克敬在滕县任教的私塾。他听说,天子求贤若渴,想在沿途发现有识之士,以弥补科举取仕的不足。李克敬徘徊在幽静的小院里,仰望高不可测的晴空。想起自己不久前写成的《述怀诗》:“金阙既无分,玉京应相望。丹铅遮眼暗,寒饿催心忙。”他追问自己,这样的心态,是不是夸大痛苦、顾影自怜呢?老父亲在世时,跟他讲述过身处乱世的经历,那“宁当盛世狗、不做乱世人”的哀叹,至今犹在耳边。是啊,人,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,还有什么比国泰民安更值得珍惜呢?能在私塾执鞭,养活一家老小,与父亲当年被乱军掠去,历尽九死一生、万幸捡回一命相比,可是天壤之别啊!康熙皇帝的文治武功,正是国家走向安定的保证啊!想到这里,李克敬转身冲进书房,拨亮油灯,一口气挥洒出《雅颂》八章,尽情赞颂了康熙皇帝的雄才大略。
      我觉得,此时的李克敬,经历了一次命运攸关的精神转向,他抛弃了盲目“刺世”的做秀文人习气,具备了准确判断并勇于表达是非的强健人格。李克敬凝视着墨迹未干的《雅颂》八章,回归生命本真的神圣感让他久久不能自已。于是,他告别东家,带着尽情表现读书人良知的诗篇,连夜赶赴台儿庄。
      据说,那天的台儿庄城,人山人海,康熙皇帝传旨,不许戒严,他要与民同乐。从各地赶来的七八百个文人学士,把两千多篇诗文交由皇帝侍从,恳请呈给圣上御览。侍从不敢擅自遴选,于是把这些诗文一字儿摆开,从至尊桥头一直铺展到参将署门前。
      李克敬赶到时,宽阔的大衙门街上,已是墨香弥漫。他来不及多想,就把昨晚写就的《雅颂》八章,放在了“诗文阵”的最西端,然后悄悄后撤,一直撤到马公桥头,倚着“马公去思碑”沉思起来。
      天子走出临时行宫,经过至尊桥,一路向西,浏览铺展在地上的诗文。这不是看书画展,而是为大清国选拔才俊。康熙皇帝一路走来,连连摇头,遗憾这些诗文,装腔作势,言之无物。走到中途,年迈的皇帝不耐烦了,看看书生们期待的眼神,又打起精神往前走。太阳已经升到头顶,初夏的骄阳令他浑身燥热,为了江山社稷,康熙皇帝继续逐篇浏览。当他走到最西端,停在李克敬的作品面前,板结的表情顿时变得生动起来。紧随其后的侍从,及时递上朱笔。康熙皇帝屈下身子,在《雅颂》的天头,工工整整地写上“钦此第一”的朱红御批。
      官民们山呼万岁,想看看这位幸运者到驾前谢恩的场面。可是,诗人却迟迟没有出现。原来,倚在马公去思碑上的李克敬,并不知道人们是在为他欢呼。他登上马公桥,想站在高处看看是谁受到了天子的嘉奖。就在这时,太监提醒皇上已过午时,请求他到台庄公馆用膳。直到欢呼的人群退去,李克敬才知道自己正是被钦点第一的幸运儿。
      第二年,李克敬赴济南参加乡试,力拔省魁。之后,赴京参加会试,高中进士,选翰林院庶吉士。在回乡服侍老母亲期间,续修了《峄县志》。康熙六十年,被重新召回京城,授翰林院编修,参与了《大清一统志》的编纂。李克敬曾经登临的马公桥,因此而改称步云桥。
      我置身步云桥上,赏月之余,思考李克敬的人生。我相信超验因素,却不认为诗人的平步青云与这座桥具有因果关系。李克敬金榜题名,与其说是他预支了“步云”的吉祥,不如说是这座桥因李翰林而声名大震。李克敬参加科考,考官不能也不敢因《雅颂》八章的背景为他作弊。这位读书人的命运发生转机,内在因素是他心态的改变,在摆脱了用自负包裹的自卑之后,走向了成熟。假设他继续夸大贫困,讴歌苦难,或者撰文抨击康熙南巡是好大喜功,甚至打出“反清复明”的旗号,模仿骆宾王写一篇《讨玄烨檄》,登临步云桥就能平步青云吗?人,生活在清贫之中,如果不识时务,怨天忧人,只能在泥潭里越陷越深,而不会时来运转,获得富贵。
      《雅颂》八章写得气壮山河,对康熙皇帝的歌颂入情入理,没有廉价吹捧之嫌。诗人颂赞康熙朝“不诛而服,于铄神武”的文治,使全国出现“道成治平,海宇宴宁,垂拱受之,天载无声”的局面,没有人能够否认。当然,《雅颂》不是李克敬的代表作,他的《姑嫂山》为传说赋形,为山川铸魂,看似恬淡,却勾勒出两个坚毅的女性形象,是在他的家乡峄县流传较广的诗篇之一。
      步云桥历尽风雨,到清代末年,仍然能够通行,足见马知县建造这座木桥,绝非形象工程。咸丰年间,运河沿线出现农民起义,步云桥成为攻城和撤退的通道。在幅军从桥上撤离时,因为人多拥挤导致大桥垮塌。2008年重建台儿庄古城,没有恢复竹木结构,而是在原址上新建了钢混结构的景观桥,并在桥上增加了联亭式长廊,供游人雨天亦可观赏古运河景色。
      夜深了,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悄悄对话,我却不能听懂这高深的天籁,继续思考着读书人的命运。在我的知识储备中,有骨气的文人都有反抗意识,壮烈牺牲是他们最光荣的归宿。有一种文学观,把读书人分成御用文人和自由文人、政府喉舌和文化斗士等对立的阵营,认为前者卑鄙无耻,后者伟岸高贵。某些文学史家,看重“不平则鸣”的作品,误解其内涵,夸大其价值,把文学史写成精神偏执史,甚至反抗社会、丑化当局的历史。这种文学史培养的是叛逆和仇恨,鼓励的是异端和破坏,引导青少年成为“愤青”,至少也要“清高”,绝不能“摧眉折腰事权贵”。如果献身文学,必须保持批判锋芒,退而求其次,也要表现人间苦难。做文学梦的青少年,受此毒害,见到孔雀开屏,赶紧去盯它的屁股眼儿,指出其丑陋。当他们在社会上四处碰壁,就高喊“愤怒出诗人”,痛骂社会对他不公。或许,他们之中也有个别成功者,但是几率极低,多数人不能修成正果。遗憾的是,这种文学观,至今没有退出历史舞台。
      如果说走偏峰有利于某种文学,却不利于人生,老百姓需要“柴米油盐”,而不是“诗酒刀剑”。社会有了毛病,需要改善,需要批评,而不是夸大危害颠覆根基。社会是通过渐变而不是突变进步的,讴歌沧桑、煽动造反的作家仍然要靠衣食存活,异端作家同样需要耗费物质资源。没有国家机器的健康运转,哪有吹毛求疵者的生存条件!
      我不明白,这样简单的道理,为什么没有人说破呢?
      我是不屑于为平庸之辈歌功颂德的,对于无所作为的官员,我从来都是退避三舍,敬而远之。可是,正如不能把黑的说成红的一样,也不能把红的说是黑的,任何颠倒黑白都是虚伪和下作。鸡蛋里挑骨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,批评李化龙开凿泇河是劳民伤财,讽刺马希曾捐资建桥是收买人心,挖苦李克敬创作《雅颂》八章是阿谀奉承,那是小儿科的技俩。这样的作秀,给自身、给社会都不能带来任何益处。月亮圆了又缺,缺了再圆,台儿庄进入正史400年,在青史留名的,无一例外都是建设者,因为他们为江山社稷和平民百姓同时谋取了利益。为建设者留名的,则是那些拥有健康心态的读书人。这是历史的风云际会,是命运对书生的恩赐,使他们跟建设者一同进入青史。那些组织浅薄语言攻击建设者的“清高”文人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
      台儿庄古城的八分月色,有七分流泻在步云桥周围。外地游客,被美轮美奂的历史街区深深地吸引,顾不上夜深人静时登临步云桥。规划者和建设者知道这里的妙处,却要为整个古城的重建和380万枣庄人民的福祉殚精竭虑。今夜,桥上就我一人,太奢侈了。某一天,如果我重执教鞭,一定带着我的学生,来步云桥赏月,给他们讲述李化龙、马希曾、康熙皇帝、李克敬,讲述重建古城的决策者,讲述我今夜的步云桥怀古,提示他们重绘文学史的版图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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